帕萨特站在二手车市场的入口，盯着那辆黑色大众380的尾标发愣。
烈日晒得他后颈发烫，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，浸湿了揉皱的发票——上面写着定金5000元不退七个刺眼的红字。
这车有问题。
他突然对空气说道。
玻璃倒影里有个穿花衬衫的老头正弯腰检查轮胎，膝盖发出嘎巴一声响。
销售经理小跑过来时还在擦嘴边的油渍：哥您眼光真毒，这可是顶配的EA888发动机......帕萨特打断他：去年三月出厂的批次，曲轴箱通风阀设计缺陷，机油消耗量超标百分之三十七。
他说这话时盯着老头颤抖的后脑勺，那里有块褐斑像融化的巧克力。
老头忽然直起腰，浑浊的眼球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。
小同志懂行啊。
他咧嘴笑起来的瞬间，帕萨特闻到了熟悉的跌打药酒味——和父亲抽屉里那瓶一模一样。
记忆突然劈开他的天灵盖：十四岁那年撞见父亲往按摩椅下藏光盘，塑料封面上烫金大字德国原装进口。
其实我想买330。
帕萨特后退半步，皮鞋碾碎了一只路过的蝼蛄。
经理表情变得微妙：330现在没现车，不过......老头突然插话：我车库里有台17年帕萨特，闺女结婚时买的。
他布满老年斑的手从裤兜掏出钥匙串，某个钥匙扣闪着银色反光，隐约可见情趣二字。
浪扭曲的空气中，帕萨特看见老头衬衫第三颗纽扣没系，露出锁骨处的抓痕。
那痕迹新鲜得像是刚被某种带倒刺的器具亲吻过。
他突然想起昨夜刷到的二手车测评视频，博主用改锥撬开机油盖时说了句：某些老车看着板正，里面早就烧得一塌糊涂。
定金我不要了。
帕萨特转身走向地铁站时，背后传来老头沙哑的笑声。
柏油路面上，几只蚂蚁正合力搬运一片蜻蜓翅膀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、类似润滑油的虹光。
帕萨特在地铁站台阶上绊了一下，皮鞋尖踢碎半截烟蒂。
火星四溅的瞬间，他想起父亲藏在按摩椅下的光盘封套——烫金德文字母下方那行小字SpezialausgabefürSenioren，泛着和老头钥匙扣相同的油光。
车厢里冷气开得很足，帕萨特却开始发抖。
手机屏幕上跳出二手车经理的微信：哥，那老爷子说可以再便宜两万。
附带的照片里，380的发动机舱擦得锃亮，但放油螺丝周围有一圈可疑的结晶物，像极了父亲药酒瓶底沉淀的枸杞。
对面座位穿JK制服的女孩突然挪开。
帕萨特这才发现自己在用指甲抠座椅，仿皮革表面已经现出五道月牙形的白痕。
他摸到衬衫口袋里的薄荷糖，铝箔纸窸窣声惊醒了某种记忆——十四岁那个下午，父亲锁死的卧室门后传来规律性的咯吱响动，混着女人压抑的呜咽，和此刻地铁轨道摩擦的节奏诡异重合。
下一站，人民广场。
机械女声响起时，帕萨特看见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脸。
额角那道疤在抽搐，那是他第一次偷开父亲那辆老普桑撞上电线杆的纪念品。
当时仪表盘机油灯疯狂闪烁，就像现在手机屏幕上二手车经理不断跳出的对方正在输入...
地铁门开阖的间隙，穿花衬衫的老头赫然出现在隔壁车厢。
他正用那把带着情趣钥匙扣的钥匙戳着手机屏幕，锁骨抓痕上贴着创可贴边缘泛黄。
帕萨特嗅到随风飘来的跌打药酒味，混着地铁特有的铁锈气息，让他想起父亲车后备箱里那个总是湿漉漉的瑜伽垫。
手机突然震动。
母亲发来的照片上，父亲新买的按摩椅正在客厅发光，说明书上德文标识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辙。
照片角落的垃圾桶里，露出半截可疑的银色包装袋，边缘呈锯齿状，像被某种假牙仓促撕开。
帕萨特把额头抵在冰冷的不锈钢扶手杆上。
380TSI的尾标在视网膜上灼烧，他突然明白自己恐惧的不是烧机油的设计缺陷——而是那台EA888发动机完美的金属呻吟声，会像父亲的老普桑一样，在某个暴雨夜驶向郊区汽车影院，后备箱里装满润滑油的七彩虹光。
帕萨特盯着手机屏幕上母亲发来的照片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。
瑜伽垫边缘凝结的水珠在闪光灯下像一排琥珀，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从锁孔里窥见的画面——父亲古铜色的后背上也缀着这样的水珠，在按摩椅变频马达的嗡鸣中一颗颗炸裂。
地铁突然急刹。
花衬衫老头踉跄着撞进车厢，钥匙串上那个银色物件正巧擦过帕萨特手背。
冰凉的触感让他触电般缩回手，却闻到指缝里残留的腥甜，像是过期凡士林混合着云南白药的气息。
小同志，老头浑浊的瞳孔在车厢顶灯下泛起油膜似的光，那台17年的330...我闺女其实没结过婚。
手机又震。
二手车经理发来段视频：380的发动机在架子上空转，转速表红线区微微颤抖。
背景音里有个女人在咳嗽，声线沙哑得像是从老式录像带里转录出来的。
帕萨特注意到工作台上摆着半瓶棕色液体，瓶身商标被机油污迹遮住，但那个葫芦造型的瓶盖和他父亲床头柜上的如出一辙。
穿JK制服的女孩突然起身换座。
她帆布鞋底粘着片亮晶晶的东西，随着脚步起伏折射出润滑油般的虹彩。
帕萨特想起父亲总说德国工艺精密到不需要润滑剂，可每次暴雨过后，那辆老普桑车门密封条里都会渗出黏腻的透明液体，在地下车库积成小小的、带着汽油味的彩虹。
老头挨着他坐下时，脊椎发出按摩椅滑轨般的咯吱声。
其实我认识你父亲。
他手指甲缝里藏着黑色的油泥，翻动相册的动作却异常灵活，2003年汽车展销会，他买走最后那台加装运动套件的帕萨特B5。
照片上年轻版的父亲站在展车旁，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车顶，无名指却诡异地扣进天窗密封条缝隙——和现在母亲照片里按摩椅扶手上的抓痕一模一样。
车厢广播响起下一站的提示音，老头膝盖又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帕萨特发现他皮鞋尖藏着块暗红色污渍，形状酷似自己额角的疤痕。
手机屏幕亮起，母亲又发来条语音，他却先注意到照片背景里电视正在播放的节目——汽车频道主持人正用改锥指着EA888发动机的油气分离器：这个改进型迷宫结构就像老年人的前列腺...
地铁钻进隧道。
黑暗的窗户突然变成一面模糊的镜子，映出帕萨特青白色的脸和老头咧开的嘴。
他齿缝间卡着根纤细的金色毛发，在应急灯照射下闪闪发亮，就像父亲那台报废洗衣机里总是捞不完的金色发丝。
定金我退你双倍。
老头从裤兜摸出个印着大众logo的信封，内衬塑料膜上沾着可疑的结晶，那台380...我女婿上周开着它去了趟崇明岛。
他喉结滑动时，锁骨上的创可贴掀起一角，露出底下蜿蜒的、像极了活塞环磨损纹路的伤痕。
帕萨特站起来时碰落了老头的钥匙串。
那个银色物件滚到座位底下，在频闪的顶灯照耀下终于现出全貌——微型涡轮造型的钥匙扣上，刻着和父亲光盘封套相同的德文花体字。
车窗外，地铁恰好驶过户外段，盛夏的阳光泼进来，照见空气中漂浮的无数细碎皮屑，每一片都在下坠时折射出变速箱油般的七彩光晕。
手机最后一次震动。
二手车经理发来张发动机拆解图，配文哥你看这积碳程度。
帕萨特却盯着照片角落反光的扳手——金属表面倒映出一个穿花衬衫的背影，正把什么东西塞进黑色380的后备箱。
那佝偻的姿势，和二十年前父亲往老普桑后备箱藏瑜伽垫的身影完美重叠。
车门开启的瞬间，帕萨特把攥成一团的定金发票塞进了垃圾桶。
票据落在那半截银色包装袋上时，他听见背后传来老头的大笑，混着地铁报站声，恍惚间变成了父亲那台老普桑空调皮带打滑的吱呀声响。
帕萨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地铁在隧道中疾驰，噪音如同父亲那台老普桑报废前的最后嘶吼。
花衬衫老头的手指正摩挲着手机屏幕，壁纸是台停在沙滩边的黑色帕萨特——后保险杠上的拖车钩装饰盖不翼而飞，露出个黑洞洞的圆形缺口，像极了父亲按摩椅上缺失的穴位按摩头。
EA888的改装潜力...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，就像六十岁男人的前列腺，越堵越有劲道。
他从兜里掏出个镀铬的Zippo打火机，点火时窜起的火苗呈现出机油燃烧特有的蓝绿色。
帕萨特看见火光照亮了老头手腕上的表。
精钢表链间卡着几根卷曲的毛发，在明灭的火光中泛着淡金色。
这个发现像把改锥突然捅进他的太阳穴——父亲衣柜最底层那个带锁的金属盒里，也躺着块嵌着同样颜色毛发的劳力士。
手机屏幕亮起。
母亲发来的新照片里，按摩椅头枕部位有两个对称的凹痕，皮革表面布满细密的划痕，像是被某种带倒刺的器具反复摩擦过。
照片边缘露出半截德国汽车杂志，某页被折角的专栏标题赫然是《二代EA888油气分离系统改进方案》。
其实你父亲...老头用Zippo烧灼着钥匙扣上的涡轮造型，金属受热后散发出暧昧的甜腥味，他是我见过最出色的机油调配师。
融化了的银色金属滴落在他裤子上，立刻将织物烧出个边缘焦黑的洞，露出里面印着大众logo的内衬——和帕萨特童年记忆里，父亲总用来擦拭按摩椅的神秘抹布一模一样。
隧道尽头的光越来越近。
帕萨特发现老头花衬衫的衣摆沾着片亮晶晶的粉末，随着车厢晃动簌簌掉落，在座椅上拼出Spezialausgabe的德文字母轮廓。
穿JK制服的女孩突然开始补妆，镜面唇膏管反射的光斑正好照在老头锁骨处——那些抓痕组成的图案，分明是大众车系曲轴箱通风阀的简化结构图。
冲出隧道的瞬间，刺眼的阳光灌满车厢。
帕萨特眯起眼睛，看见老头后颈有块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紫色，像是长期接触某种腐蚀性液体留下的痕迹。
这块淤青的形状，与父亲那辆报废普桑的发动机缸盖垫片完美吻合。
定金不用退了。
帕萨特站起来时踢翻了老头脚边的保温杯。
棕色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大众车标的形状，浮在上面的枸杞颗粒，像极了EA888发动机拆解图上标红的磨损部件。
车门关闭的警报声中，老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。
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掌温度奇高，掌心纹路里嵌着黑色的机油污垢。
知道为什么380比330贵吗？他呼吸间喷出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苯胺味，因为多出来的50匹马力...残缺的门牙轻轻叩击着帕萨特的皮肤，正好够拖动两个老年人的欲望。
帕萨特甩开手的动作太猛，衬衫袖扣刮掉了老头锁骨上的创可贴。
完全暴露的伤口深处，有银色的金属光泽在闪烁——那是嵌入皮肉的微型涡轮叶片，边缘刻着和父亲光盘上一模一样的序列号。
站台上的人群如机油般粘稠地流动。
帕萨特狂奔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疲劳断裂的脆响，回头看见老头正把那个涡轮钥匙扣塞进鼻孔。
他们的视线最后一次隔着车窗交汇，老人琥珀色的虹膜上倒映出帕萨特十四岁时的脸——那天下午，他从父亲沾满机油的工作服口袋里，摸出了张印着黑色帕萨特和金色德文字母的VIP卡。
地铁启动时的气流掀起了老头的花衬衫。
后腰处纹着的二维码在阳光下格外刺眼，扫码结果显示的竟是父亲常听的那首德文版《今夜无人入睡》——演唱者名字的位置，赫然印着大众EA888发动机的零件编号。
帕萨特冲进地铁站洗手间，把水龙头拧到最大。
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腕上残留的老人体温，那些带着苯胺味的呼吸似乎还黏在皮肤上。
镜子里他的瞳孔剧烈收缩，想起父亲书房抽屉深处那本《汽车工程学》扉页上的题字——给最懂润滑系统的你，落款是龙飞凤舞的EA888。
隔间突然传来冲水声。
穿JK制服的女孩走出来，裙摆沾着片亮蓝色污渍，像是防冻液与某种荧光物质的混合体。
她补口红时镜子映出锁骨处的瘀青，排列形状酷似活塞运动轨迹。
帕萨特后退时撞到烘干机，热风喷出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异味——父亲每次保养完老普桑，车库地漏里飘上来的就是这种变速箱油加热后的甜腥。
在裤袋里震动。
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背景音里，按摩椅正在规律性嗡鸣，间杂着塑料齿轮卡住的咔哒声。
最新照片显示父亲新买的车载香薰——造型是迷你涡轮增压器，出风口却插着几根卷曲的金色长发。
帕萨特掰断SIM卡时，碎片在洗手池拼出大众车标的形状。
门外响起拐杖杵地的笃笃声，节奏与当年父亲深夜回家时，钥匙串撞击门锁的声响分毫不差。
烘干机突然停止运转，通风管道传来老旧轴承摩擦的动静，像极了380TSI发动机冷启动时的第一声喘息。
他踹开安全通道的门，楼梯间墙面上满是油污指印。
最下方那个尚带湿润的掌纹中央，刻着Spezialausgabe的缩写。
穿着汽修厂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往上爬，手里的机油回收桶微微晃动，浮在最上层的枸杞排列成曲轴箱通风阀的图案。
人行道上的热浪扭曲了远处4S店的玻璃幕墙。
帕萨特看见展厅里那辆黑色380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升降车窗，防紫外线玻璃后座浮现出两具被润滑油泡胀的人形轮廓。
销售经理站在门口啃鸡腿，油顺着下巴滴在胸牌上，腐蚀掉了诚信二字。
十字路口的红灯亮得像机油压力警报。
帕萨特盯着倒计时数字，每个8都在他视网膜上裂变成活塞环的开口。
穿花衬衫的老头突然出现在对面便利店，正用Zippo加热听装咖啡，易拉罐受热膨胀的声响与他十四岁躲在衣柜里听见的、父亲拧开药酒瓶的声音完美重合。
绿灯亮起时，沥青路面渗出细密的油珠。
帕萨特奔跑的脚步惊起成群苍蝇，它们从下水道铁栅飞出，翅膀上粘着结晶的防冻液颗粒，在阳光下折射出父亲光盘表面的七彩反光。
便利店玻璃映出他扭曲变形的身影。
冷藏柜里的功能性饮料突然集体爆炸，橙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机油尺的刻度线。
老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：每个标号都是精心调配的。
帕萨特抬头看见通风管道外挂着的促销横幅，大众LOGO下面那行德国原装进口正在烈日下卷边，露出底下斑驳的成人专供字样。
#搜索话题8月创作挑战赛#
